傳唱會繼續

老包

「死不會讓光明消失。死是在黎明來臨時將燈光熄滅的東西。」
──────印度詩人泰戈爾

最後一次見到黃昭堂主席,是不到一個月前的十月二十四日。那天下午在台北有一場「哲人政治家──李登輝之『我』(黃文雄著)」新書發表會,重頭戲是李先生的壓軸演說,黃主席和我都有被安排上台致詞熱場。我因為是該書的序文作者,就敘述了閱\讀該書的若干「秘訣」──那就是要從藝術家很細膩多感的角度,去解讀類似李先生那個世代,曾經出生為日本國民的父執輩,他們內心的哀愁,以及生命中時代的縱深。

除了李先生,我也特別提到黃主席,他們身上共同具有的,一種藝術氣質;這也是我在這三年來,嘗試從政治場域的背後,去發現我們父執輩所曾經擁有,但被我們忽視的台灣人元素,很重要的一部分。我提到一個黃主席的小故事:有一次我們共同去參加一場喜宴,隔壁桌剛好坐了五、六個盛裝打扮、穿和服的日本女性,我告訴黃主席:「不得了,那些和服的花色真是美」,黃主席回答我:「我告訴你,和服穿上或卸下時,絲綢摩擦發出的聲音,更是令人陶醉……」我當場楞了幾秒鐘,嘆了一口氣,感慨的說:「唉,閣下實在是一個很有才華的詩人,而不應只是一個台獨運動家。」

喜宴後我在一篇文章中有記述到這一段,我還寫當時楞住的片刻,「彷彿在荒野中聽到拉赫曼尼洛夫的『帕格里尼主題狂想曲』,就在時光隧道中穿梭起來」。然後我們又碰面了,那一天大詩人李敏勇在場,黃主席竟然一字不漏唸出這一段音樂的形容,好像他急切的想要向多感的台灣詩人,傾訴潛藏在他內心的某個,關於人生韻律上的秘密。

在新書發表會,黃主席上台時,發言相當簡短,他除了肯定作者黃文雄先生的努力和才華,也對著坐在第一排的李先生,說:「能夠與李前總統出生在同時代,親身感受台灣民主化驚滔駭浪的過程,是一大榮幸」。這一句話或許\就成為黃主席,在公開場合發表的「告別語」吧?發表會散場時,我走過去和黃主席打招呼,他說找一天要聊聊,我說好,我也有一些話,「想對一個很有意思的人說呢!」。

黃主席去世那天,有記者問我,我說:「他是我心目中,真正的獨派領袖」,所謂「真正的」,當然有一些深意;此外,我一向很欣賞的大文豪魯迅,其名言「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用來形容黃主席的人生,也非常貼切。黃主席的傳奇人生,後人勢必會傳唱下去,往昔我曾多次催促他寫下傳記,或更早期的人生經驗,但願他多少有做一些才好。

至於我原本想對黃主席說,而來不及說的一些話,那就是在「哲人政治家──李登輝之『我』」這本書中,提到的詩人泰戈爾名言:「死是在黎明來臨時將燈光熄滅的東西」;我想跟黃主席談論這個概念,因為我在那本書的序文中,就有提到「所有的傳奇,終究會找到詮釋它的主人」。

既然有了詮釋與傳唱的主人,死亡當然不是光明消失,而只是黎明來臨時,人們隨手關燈,一個很自然的現象。傳唱與詮釋,將會使得一個曾經存在的生命,繼續如黎明般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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