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歐里桑

當我正在議會接受總質詢之中,突然接到康美的簡訊,告知我大家的「歐里桑」、我們的昭堂仙,在小手術後猝然逝世,我一時震驚無法自已。事實上即使到現今這一刻,似乎我都還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彷彿他依然健在。

隔天中午,總質詢才一結束,我就直奔高鐵北上,來到他的靈前。歐里桑已經由醫院移靈,回到獨盟辦公室,並設置了簡單卻溫馨素雅的小靈堂。這樣的風格,才適合歐里桑一生的風範:不牽累、不麻煩別人,永遠瀟灑自如。

70年代,在美麗島事件發生之前,我前往日本,才有機會真正見到歐里桑,然而即使是初次見面,感覺卻好像深識已久。因為郭雨新先生,所以我得以認識他,並透過隔海的合作,傳遞台灣的政治犯訊息。在初見以前,雖然身隔千里,我們卻早已是生死與共、一體同命的戰友。

整個白色恐怖時代,台灣政治犯的救援,都有歐里桑的參與。當時他不僅組織在日的台獨聯盟,也加入日本的AI(國際特赦組織)分部,「人權」正是他參與運動的核心理念,對於良心犯他更是有發自內心的關懷。也因為他的引介,才有許許多多的日籍友人投入救援行動,讓國際的人道力量,得以穿越國民黨獨裁政權的重重圍阻。

1986年,我出獄以後赴日,聽歐里桑說起美麗島事件後種種心境。雖然他依然在海外不斷奔走,為台灣民主請命,但終究無法回台共同赴難,聽聞林家血案之際,萬分哀痛打擊,深嘆書生無用。講到悲憤之處,種種真性情表露,令人泫然。

整個戒嚴時期,歐里桑都無法歸鄉,而在日本昭和大學任教,滯留寄居東京,前往東京的黨外民主人士,必然要前往拜訪他,與他暢談對於台灣前途的種種理想,並在風聲鶴唳的政治氣氛中,感受他宛如冬日陽光的溫暖。歐里桑也是台灣最長久的黑名單成員,是最後一批返台的海外政治犯。一直到多年以後,我才與江鵬堅、李勝雄兩位律師,以及多位友人,一起迎接他由日返台,而在他返台以後,許多朋友再度前往東京後,都忍不住說,這座已沒有昭堂仙在的城市,似乎已不如往日般令人嚮往。

他之所以擁有這樣的魅力,不但是因為他扮演著黨外孟嘗的角色,凝聚了海外的台僑同志,也聯絡日本的學者和社運工作者,組成綿密的互助網絡;而更因為他性格中一向不變的、對人對事的寬容謙和,即使是不盡相同的理念,他也能夠保持著尊重、聆聽,並不吝給予讚賞。「只要能夠讓台灣更好的想法,我們都該珍惜。」這樣的精神,也使他成為最能提攜後進的惇惇長者,相知摯交橫跨老中青三代人。

去年市長初選之際,我感嘆政治如何使人與人間的多年友誼瞬間變貌,一時無法釋懷,他仍然勸解我不妨看淡,「人生就是如此。」要我以平和的心境面對一切。對我來說,他如師如友,我們不僅私交甚篤,他的智慧雍容,更使他如桶箍一般,能將大家箍在一起,形成一股凝聚的力量。

這幾年來,因為夫人過世,歐里桑往日的幽默開朗依然,但難免會顯得落寞,除了更加埋首於志業外,言談間有時還會感嘆時光流逝、時不我予。今年九月,「賽德克巴萊」在高雄的特映會,我們還特地邀請他來一同觀影,又和康美等友人,陪他一起共渡中秋,然而相聚歡愉還在眼前,歐里桑竟已溘然離去。

爾後,獨派力量也少了一位無可取代的精神領袖,台灣也失去一位無私寬廣的長者,誰能繼續作為引路人,帶領大家前行?祈望歐里桑能在天護祐,為台灣照見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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