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思黃昭堂主席

認識黃昭堂主席是我在日本留學的時候,當時是遠遠的望著他,讀他寫的書,觀察他做的事,帶著幾分敬畏,佩服他為台灣獨立運動無私的奉獻。1992年,他回到台灣之後,我開始可以近近地看他,跟他聊天,談起過去,話說今日,發覺他親切體貼,談吐之間流露出幽默風趣,待人處事則充滿智慧,不說人長短,處處展現自信與豪情。

他的一生就是台灣獨立建國運動的寫照。1960年,與王育德等6人組織「台灣青年社」之後,終生貫澈台灣獨立的理念與實踐。有些台獨運動者因種種原因,中途退出或背離,但他一直留在台獨的陣營裡,在危難困頓的時刻,他鼓舞士氣,凝結力量,堅忍不拔;在意氣飛揚時,他不居功,將功勞歸之同志。恢宏氣度並沒有使他褪色,反而受到敬佩,永遠都站在第一線,領導或影響台灣獨立建國運動的走向。在豪傑輩出的台獨運動陣營中,他是非常特別的一位,桃井健司在《漂流者之夜》描寫他像一位交響樂團總指揮,陳菊常說他是「桶箍」,他總是包容萬物,化解異見,守住大本營,再揮軍出發。他曾再三說過:「喊團結的人,就是要別人團結在我之下,這種人最沒有團結心。」長期從事台獨運動歷練的他,對人性的理解似乎特別深入。

他不只是個行動者,更是理論研究者。他本著對台灣的熱情,從事台灣史與台灣國際法的研究。他因為研究「台灣民族主義」「台灣人意識」而選擇以「台灣民主國」作為博士論文主題;為解決「台灣定位」問題,而研究《台灣在國際法上的地位》,強調以台灣人的觀點,發掘歷史真相,探討台灣人在歷史上的定位,以及在國際政治上,台灣人應以何種態度突破自己的瓶頸,挺立在世界舞台上。他雖然研究台灣問題極為深入,與他人討論台灣國際法的地位與前途時,卻常說:「研究台灣國際地位問題雖然重要,但歸根究底是要靠台灣人決定自己的前途。」這句話最能表現出他一生從事台獨運動,深知以行動改變事實的實踐哲學。

1992年,他離台34年後首次返台,踏在日夜思念的台灣土地、回到台南祖厝時,談笑風生的他泣不成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後來他說:「返鄉對我並沒有什麼興奮感,因為我們一輩子做台獨運動,但回台灣時,台灣實際上並未獨立,返台時仍拿中華民國護照,返台是整個獨盟組織的決定不是個人的決定,因此也無投降感或挫折感,但也不光彩,更無喜悅之情,只想到台灣獨立的目標,還需再繼續努力。」他以這種複雜的心情,面對現實的挑戰,結合本土力量,繼續推展台獨運動,在本土陣營中扮演舉足輕重的角色。

作為一個台獨運動者,凸顯台獨理念,完成建國志業,是一生的信仰與堅持,但他虛懷若谷、謙沖待人,常說「成功不必在我」。他與李登輝總統的交往最能表現出他過人智慧的所在。李總統有時說出有傷台獨的言論,引起本土陣營的議論指責,但他總是對李總統抱持著理解與信任。對當今的民進黨和蔡英文主席的觀點,他未必完全認同,卻以更大的心胸包容,因為他知道台灣建國之路需要更多人投入,眾志成城才能成功,而不是只靠台獨聯盟的力量而已。

面對現實問題時最能考驗一個人的信念與堅持。1962年被國民黨政府吊銷護照之後,他從不申請日本國籍。1992年黑名單解除,在國內人士督促下打算回台,但要申請中華民國護照才得以入境。國民黨政府駐東京代表處打電話說:「只要你說與台北《聯合報》的爆炸案無關就發給護照」,他卻回答:「我是台獨聯盟的幹部,不只這件,美國那十件都可算在我的頭上,我覺得很光榮。」最後國民黨政府也只好讓他返台。他就是這樣,雖然謙沖待人,但面對國民黨的威脅利誘絕不妥協,絕不遷就事實的需要而違背台獨運動者的信念。

黃昭堂主席一生對台獨運動充滿浪漫情懷、開朗樂觀、奮鬥不懈,他常將台獨運動的波折困頓、人世間的是非不滿放在心裡,自我沈澱之後,以豁達的笑容鼓舞人心,帶領眾人繼續往建國之路邁進。由於他的胸襟與智慧,台灣獨立建國已成為多數台灣人的共同追求。今天他雖然離我們而去,但我相信他播下的種子已綠葉成蔭,只待開花結果的到來。

2011年11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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