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談連雅堂

林玉体◎台灣教授協會會員

失憶症是病,個人如此,國家也如此。台灣人為什麼對過去歷史無知,孰令致之?「滅人國者,先滅其史。」這是史家連橫的名言。連橫,字雅堂,在台灣歷史上赫赫有名,他的獨子連震東及獨孫連戰,都在台灣位居要津,且享盡榮華富貴。連戰除了曾任副總統之外,明年還要選總統。為了選舉,拍了連雅堂的紀錄片,讓國人了解他家的豐功偉業。

連雅堂的功過兼具,「人在做,歷史在看。」,如果把一個人的過去所作所為,只挑選可歌可泣的事蹟,怕也難逃史家的巨眼。就史實而論,連雅堂寫了一部《台灣通史》,勸告台灣人要知悉台灣史,這是極佳的建議;另著《台灣語典》,希望台灣人要會說台語,深信台語非常優雅悅耳。只是這種先人的耳提面命,他的後代子孫有否聽從祖訓,或當耳邊風,或一知半解,那就愧對列祖列宗了!

《台灣通史》首揭台灣是個「國」。「台灣一地,原屬化外,土番雜處,未入版圖也。紅毛聯絡土番,成一海外之國。」稱台灣為「國」,這在數年前,算是滔天大罪,連橫卻早已公然為文。現在的政客包括他的孫子還不敢倡言如此,不知雅堂先生在九泉之下作何感想。連橫頗具漢族正統本位心態,「義不帝秦」,永不祿於大清,視「覺羅」如犬豕。他的台灣語典有「清生」一辭,意義是畜牲,與蠻、夷、狄、狁、獞、狺、閩同列,都屬禽獸之列。但是這麼有志氣的台灣青年,竟然敵不過科舉利祿的引誘,於二十多歲時(1897年)去大清統治之下的上海圖謀發展,更於1902年赴廈門捐監應試,也到福州參加鄉試,由於「先生有過激語,干時政,考官批曰荒唐,不第。」換句話說,先是不屑為清朝官,卻也盼能士而為仕,但以名落孫山收場!

比較令人景仰的是他面對日本之統治,口口聲聲說:「余,台灣人也!」。1895年,清日甲午大戰,『馬關條約』白紙黑字,台灣永久割讓日本;台灣人基於民族大義,立即組成「台灣民主國」與日軍周旋,武裝抗暴,時連雅堂家有喪事,否則勢必加入抗日行列。這位與日本政府似乎誓不兩立的台灣民族英雄,在日後著書立說時,頻得日本政要的稱讚,「名山絕業」、「文獻可徵」,為了答報,連橫為詩「福星光照赤坎城」,送給日本總督。

但是嘴巴說「余,台灣人也!」的連雅堂,因鴉片事得罪了不少台灣意識強烈的士紳,在不得志之下遠赴中國,除了寫數信給中國國民黨要員拜託教導其子之外,更要求連震東「吾不欲汝為台灣人!」家書更言「台灣居之甚厭。」「台灣無望,台之青年更無望。此等小天地,豈容我輩飛躍哉!」中國則「到處可居。」作個中國人,似乎已變成連雅堂心中的最愛。由於此種情懷,在中國國民黨統治台灣時,為了要拉攏台灣文人,所以以國民政府名義,表揚了梁啟超及連雅堂兩位。換句話說,台灣的連橫,與中國的梁啟超並列;並且在台北新公園(現在的二二八紀念公園)豎立連橫銅像一尊。連雅堂得此殊榮,可能與他聲稱他是中國人有最直接的關係。「余!台灣人也!」,同時「余!中國人也!」這些口號,變成他的獨孫連戰選舉的口號!真有家學淵源。他的後代更感謝上天讓他作個純種的中國人。

連雅堂不見得「名滿天下」,但「褒貶隨之」。連戰應該知道他的阿公判定中日必有一戰,連橫也以戰為其孫取名;連戰更要了解現時的中國正以戰爭威脅台灣,他要與他的祖父一樣,作個台灣人的同時又要作個中國人;但當台灣與中國「必有一戰」時,連戰不知要何去何從?可以身兼兩種身分嗎?不如記取他的祖父的禱告,「戰」名不祥,因此以「永平」作為別號。台北縣永平中學之獲准,也是當年他當省主席時,本不願民進黨執政的北縣籌設高中,後發現校名即其別號所得的頓悟而來。連戰陣營應該熟悉連戰的過去,然後再決定是否要取之作為競選文宣,否則弄巧成拙,不但未見其利反蒙其害,則得不償失矣!

*本文原載於《自由時報》,2003年12月18日的「自由廣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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