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道雄◎師大音樂研究所教授
德國後期浪漫的樂劇大師華格納(Richard Wagner 1813-1883),在其著名的「尼貝龍指環」連篇樂劇的最後一部,以「諸神的黃昏」為終曲,訴說諸神因棄絕崇高的神性,滋生人世的貪婪與慾念,而導致整體神界的崩潰。
在現實的生活中,我們找不到神界,但若論足以讓凡世昇華,並且啟發人類良知,維繫生命價值,拓展未來知識與視野者,則大學雖非現世的神界,至少也應是一塊淨土。
然而,台灣的大學因嚴重的世俗化,在政經和權力的衝擊下,人們步入此莊嚴的學術上庠之門已不大能感受到智慧殿堂的嚮往,也不大可能喚發起良知的覺醒。大學精神的淪喪與價值的崩壞,其來有自。主要是教授們治校之後,權傾一時,少數更是矯矜不求自習,在世代交替、知識爆炸的年代,學術技能已瞠乎學子之後而不自覺,一些公立大學的教授,更是捧著鐵飯碗,渾然不知「諸神黃昏」的來臨。
大學教授的權益太受保障,缺乏制衡與評鑑,是大學質變最根本的問題。在我們尊師重道的國度裡,學生明知教授不行,又不用功,也少有人提出批判,反正你給我學分,大家得過且過,這是功利主義的惡性循環,也是大學集體的墮落。教授每週授課八小時,副教授十小時,除了部分兼行政工作,大部分只要不出大錯,學校不曾因教授不做研究、不寫論文、不做學術或展演活動,而不予續聘的。教授缺乏制衡與評鑑之外,還有層層的教師法和申訴委員會可以保護,要想動一位不稱職的教授工作,難如登天。
大學民主、校長無為,也是肇因之一。過去大學校長由官方指派,政治色彩濃厚,除少數真正學人之外,沒什麼學術權威可言,現在校長由教授們票選產生,則既無學術權威,也沒行政尊嚴。社會上所有選舉的弊病,大學選舉都幾乎難免,一到校長或院長級的選舉,拜訪、拉票和黑函、攻訐,習以為常。為不得罪「選民」,大學「民主」之後,校長可無為,教授們則氣燄高張,很多校務會議的發言,看來很像立法院。南部有一所公立科技學院,曾為要徵聘一位藝文科通識課程的專任講師,邀我做面試的客席甄選委員,場外有近二十名由網路公告後篩選過的國內外博士學位應徵者等候進場以電腦軟體做輔助報告,但場內兩派校方教授卻爭論不休,後來反對的一方竟不惜要退席讓評選會癱瘓流產,校長進來緩頰,有一兩名教授依然把身子斜靠椅背,態度惡劣,即使工友進來倒茶,也不應如此對待。我不知這是特殊案例或是常態,當時我只感到一陣深沈的悲哀。
「布袋蓮效應」也是教授素質低落的原因 。教育鬆綁、大學自主之後,不同大學,教師升等難易懸殊很大,尤其十幾所學校升等自審,教育部便加以承認,有的學校頗能潔身自愛,但也有學校獲得這種特權後,大量近親繁殖,不加節制,我們翻開一些大學的通訊錄,你可能會發現,一個系裡有五分之三甚至五分之四都是教授。其內在的主因是國家沒規定一個系所裡教授所佔的名額比例,卻反而准以四到五位教授就可增加一位教授,這種「本金加利息」的複率計算,教授乃年年增多。大學教師升等雖分三級,但校評尊重院評,院評又尊重系評(號稱專業評審),所以往往系評一過,幾乎可直達教育部的認證。大學本來如一泓清淨的湖泊,但教授快速繁殖,有如布袋蓮衍生,大學當然很快就變成一潭死水。現在台灣的教授滿街走,廣告板不小心掉下來都會打到一兩個,據說在公共場合叫一聲「教授」,至少有三、四個人會回頭回應你。如果量多而質不提昇,有天「教授」的名望將比推銷員的名片和江湖醫生的錦旗更不值錢了。
雖然如此,國內真正全心全力從事教學與研究的教授也不在少數,現今的大學大概也只靠這些人在維持程度。義大利古諺說:「勇者上陣,疏懶者坐食」,真正在學術領域開天闢地者有之,但疏懶坐食者亦不少,其中還有很多權充政黨的打手,成天在電視的政治鬥雞場耍嘴皮,談八卦新聞。還有些官海浮沉的失意政客,來大學濫竽充數當起教授來的,筆者願在此提示一點:WTO之後,不只意味著農產品的交流和關稅的解除,學術的國際交流也將會淘汰掉一些學校,不論私立和國立大學都會受到考驗,敬告那些在大學伸懶腰,飯酒作樂,備受呵護的「諸神」: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