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無政府」對談記

我們這一代,究竟能給他們一個什麼樣的國與家?
詹麗茹◎旅居美國達拉斯台灣同鄉

五十歲,好像不是屬於搖與滾的年齡。

而且,本是預備好心情去聆聽「新政府」,卻遇見了「無政府」。

而且,「無政府」並不用我習慣的語言向我傾訴,而用的是小孩要不到糖時大吼大叫的「原始抗爭語言」,實在是——聲聲不入耳。

並不是所有的fifty-something都會很有耐心去傾聽喧噪的twenty-something。但是,在頗緊湊的生活時間表裡抽出很奢侈的三天,然後又抽出三天中很寶貴的一整個晚上,居然在他們嘰哩哇啦了三個曲子之後,還「不知所唱」,這就讓我坐立不安起來。

於是,就出現了這麼一場「老訪少」……

§ 樂團背景說明:

(1)出版作品:專輯「Anarchy in Taiwan」。
(2)出版時間:98年前後。
(3)詞曲作者:

曲→集體創作。
詞→賣冰仔:
白鷺鷥;4:09
Allen:活埋;退化論;阿輝仔落下頦
阿傑:Do You Know What the People Say?未來;病入膏肓
(4)大型演唱:

2001年「318台灣人站起來」系列活動及演唱。
2000年「Say Yes To Taiwan」二二八和平演唱會。
§時間地點:
美南台灣人夏令營最後一天(七月二日)下午兩點開始。
§參與者:
賣冰仔(主奏吉他手,詞曲)
Allen(Bass,詞曲)
阿傑(主奏吉他手,詞曲)
小明(鼓手)
阿炮(Management,主修:電影咧!)
阿茹(主問)
阿堂(錄音)
開場白(茹):昨天聽到第三個曲子時,還聽不出在唱些什麼,所以決定要「問個明白」。大家先彼此自我介紹一下吧!(已整理如上,略)
主題:為讓讀者有秩序感,將雜談整理出幾個主題。

一、為什麼把政治帶入音樂?

問:謝謝你們送的CD。昨晚聽到四點多(兩點多回到家開始聽),也上網研究了你們的網站。取名為「無政府」,顯然有政治色彩。為什麼把政治帶入音樂?

冰:我們這一代所處的環境相當複雜。今天,假如我不是一個台灣人,而是美國人或日本人,我就不會面臨像國家主權如何,未來要怎麼走等這類特殊問題。但由於我是台灣人,我就不得不去面對、去仔細思考這些問題。我個人是希望透過歌曲來表達自己的一些感覺和看法,也讓喜歡這類歌曲的人在接觸之後,也能進一步去思考,並且產生認同。

問:所以,你們所訴求的對象,是與你們年齡相彷的世代,還是政權?

冰:我門是希望透過音樂語文字,讓年輕人也去注意、關心台灣的一些問題,然後進一步共同來灌溉這片土地。當然,政權也包括在內——他們應該知道人民的聲音。我門是希望透過更多人的參與,用更強烈的聲音去影響或改變一個政權。

問:這些聲音發出去之後,有沒有迴響?

炮:有許多人覺得歌好聽之後,就會開始去思考割裡所帶的訊息。像「白鷺鷥」對環保議題的影響,還有其它歌曲對腐敗政權的批判等等,都會讓一班對政治冷漠的年輕人去發現、注意、並重新思考一些台灣的社會和政治問題。

問:專輯裡有一首「阿輝仔落下頦」,有沒有version 2.0?

倫:沒有。這首歌是九八年的作品。那時執政的國民黨實在很爛,我們實在對他很失望。當然,李登輝對台灣的民主是有貢獻,但國民黨的腐敗他也要負起責任。

冰:李登輝對台灣政治的貢獻,正負面都有。而我們對一個政治人物的評價,也不能僅憑他講了幾句話,就對他全面肯定或否定。

這首歌曲其實不只是針對李登輝,我們也在詞裡批判了宋楚瑜。

二、影響政治觀念的人與事

問:許多思想的成型或轉變,都是受了一些人與事的影響。談談你們在這一方面的經驗或感受吧!

倫:我在台中主持一個電台節目,本是播放搖滾歌曲,後來有許多人call-in,使我有機會聽到許多不同的聲音。他們會問我許多奇奇怪怪的問題,或是對政局獲議提表示不滿或提出個人看法,都讓我有機會對許多事更深入去思考。也慢慢對一些事情看得更多面、也更清楚。

炮:我也是在主持電台節目的時候受到許多人和事的影響。我們的節目叫「搖滾共和國」。原本是以播放搖滾樂曲為主,後來我開始播放一些族群母語的歌曲,結果很受歡迎,也接到許多call-in,表達他們的支持與看法。我覺得台獨其實是一種生活方式的選擇,它讓我們找到了自己的顏色。

明:我是客家人,童年常常有「閩客鬥爭」一類的遭遇,因此便有「客家人被忽略、不被尊重」的感覺。再加上入學後受國民黨教育的負面影響(像不准說母語),使年輕一代漸漸對自己族群的語言和文化沒有信心,而與上一代產生隔閡,使客家文化有了斷層。

我以前常想,同樣是生長在台灣這塊土地上,為什麼客家人就被視為是次等,不能得到應有的尊重。我是在加入樂團之後,聽到許多跟以前很不相同的聲音,也看到許多人在為這塊土地努力奮鬥,這才逐漸去思考一些問題。像二二八、台獨運動等,以前在高中時都以為那是叛國、會危害國家,或中共會打過來等等,現在才慢慢了解到事情的真相,自己在政治這方面也才有了自己的看法與想法。

傑:我在高中之前,也都認為從事反對運動就是叛國。像民進黨從市街頭運動,我當時便認為他門是暴民,後來才慢慢了解那其實是一種本土精神的運動。

我很幸運在高中時碰到一些具有獨派思想的老師。他們在上課時會講述、批判時事,使我慢慢接觸到這方面的思想。

冰:對我來說,從小時候到現在,大環境的變遷很大。像小時候講母與會被學校罰錢,現在則言論自由,各方的資訊也很多,都讓我們比較有機會了解事情的真相。

我常說,我現在雖然是廿五歲,但身為台灣人的年齡卻只有十歲。以前我連彰化是在台中的北邊或南邊都弄不清楚,對台灣本土的歷史地理根本連最普通的常識都沒有。這就是國民黨教育的影響。

我想,「鄭南榕自焚事件」對我的衝擊和影響很大。他是一個所謂的「外省子弟」,卻用這種最慘烈的方式來喚醒台灣人,教育台灣人。在這之後,我開始跳脫以前的看法與想法,也慢慢去探索一些真相。之後,我對台灣有了一個全新的看法,也漸漸了解自己以後要怎麼做。

三、生存的意義與未來的疑懼

問:這張專輯裡有一首曲子叫「未來」,充滿了對生存意義的質疑和對未來的徬徨無奈。可不可以請阿傑談談當時作這首曲子的心情?

傑:好久瞜,讓我想一想……當時,是覺得自己總是在重複別人所做的事,對自己沒有什麼特別的意義,也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在哪裡。那時,我的功課不是很好,其它什麼也都不是很好,覺得一切都很亂,所以就寫下來,抒發了一下那時候的心情。

問:其他人有沒有類似的感覺?

冰:台灣這一代的年輕人所面臨的大環境其實是一樣的,所以面對的問題也差不多,產生的心情也很類似。這首歌曲發表之後,有許多同學告訴我他們也有相似的感覺,對未來覺得很徬徨。

問:這首歌會比較觸動我,是因為它讓我記起自己在年輕時也有類似的情緒。現在,我已經進入自己當時的「未來」,現在重新面對那種情境,竟然還是免不了有相同的感覺。

前不久,我和自己的孩子也有類似的對談。他和你們的年紀差不多,已經離開學校,開始earn a living。他在這裡,也有identity的問題,也有value的問題,還有文化認同的問題……身為母親,我常在想:我們這一代,究竟要給下一代一個怎麼樣的國與家?一個怎麼樣的生存環境?我們這個「人類生存體系(Human Living System)」演化到現在,已經便成了一個巨大無比的怪獸,一個twenty-something是無法理解的。當然他們會感到恐慌,甚至感到憤怒。

我們baby-boomer這一代,是為人類文明帶來不少負面貢獻。像冷戰與生態破壞,還有現代發展過速的科技——當我看到自己的孩子就要走入這個巨大怪獸的大嘴巴裡,我的心情十分複雜。

四、對未來的盼望

問:所以,你們的抗議是有道理的。只是,選擇「無政府」做為樂團的名稱,是否意味對台灣的政治沒有什麼盼望?

冰:這應該分兩個層次來講:首先,樂團成立當時,台灣整個政治環境很壞,我們對當時執政的國民黨十分失望,所以說是無政府,是一種單純的反政府,但沒有什麼特別明確的目標。但後來我門進一步理解了無政府主義的理論之後,便又進入了另一層次。我個人是十分喜歡無政府主義, 覺得那是一個很高的境界。

但現階段我們還是希望先把台灣弄好。雖然以目前的局勢來看,我們離這個「好」字的距離還十分遙遠,像族群問題、政爭等,都不是一時能夠解決。就算是阿扁執政,我們還是對台灣整個政治環境不感樂觀。

倫:短期間要把整個大環境搞好是不可能的,但總要開始去做,好好去做。要慢慢花時間去改變。

問:想改變大環境不能只靠幾個政治人物。有沒有想過自己要做些什麼?

明:要想改變大環境必須靠大家共同努力,因為整個大環境是環環相扣,每個人都可以發揮影響力。你可以先影響周遭的朋友,然後再擴及到社群和整著社會。

冰:剛開始的時候,影響力可能很小,也可能看不出什麼成果,但我們還是要持續不斷去做。像環保、社會福利,都須要長期去做。這些事情在別人看來可能很微小,也不引人注意,但我認為很重要,所以應該認真、持續去做。

問:你們這個世代應該很熟悉網路,也懂得networking,這樣是不是比較容易把力量結合起來?

冰:我門是常常使用網路。除了自己查詢資料之外,也利用自己網站的內容去影響別人,也常利用email與外界聯繫。但因為自己是學文的,這方面的能力不是很強,但會好好去利用這些資源。

問:你們平常在演唱會的時候,與聽眾互動的情形怎樣?事後又怎樣檢驗演唱會的影響?

明:互動性是蠻強的。我們會用比較輕鬆、詼諧的方式去傳達訊息,效果蠻好的。

倫:政治議題通常比較嚴肅,所以用比較輕鬆有趣的方式傳達,聽眾比教會接受。

冰:我們表演完後,會跟台下的群眾聊一聊,也會進一步談些彼此對某些問題的看法,成果是有的。

炮:我門事後會到各BBS站去看看大家的反應,也有不少人會到網站留言給我們,都可以感受到一些成果。

問:樂團未來的計畫如何?

炮:我們樂團的屬性很適合參加政治性的場合。像今年的318和去年的228,效果都很好,以後也會繼續參加類似的活動。

我們以前幫民進黨助選過,以後大概也會。

另外還有校園演唱會等……可以做的事情很多,只是時間都還沒有排出來。

堂:有沒有想到過用母語創作?

炮:對自己是有這份期許,只是一時還很難做到。除了是自己的能力問題之外,由於家在新竹,自己則在北部唸書,很少回家,所以與傳統客家文化以有些隔離。

明:我的情形也一樣。尤其我玩的樂器,屬性與傳統的客家音樂差異很大,很難把它套在搖滾樂上。那樣的作品會讓人覺得很彆扭。

冰:我覺得最重要的事先把音樂的基礎打好,其它的形式可以慢漫嘗試著加進來。但最重要的,還是先把音樂的基礎打好。

問:我覺得你們這一代由於資訊發達,視野應該比我們這一代寬廣。讀書、旅行、結交朋友,都可以拓寬我們的視野。眼界拓寬了,便比較能夠看清自己的位置,方向也比較容易找出來。

此時,一捲錄音帶正好用罄,我們決定以上的內容大致已囊括了想要了解的主題,因此,不拘形式的談話雖然依舊繼續下去,但正式的文稿則到此為止。

後記:訪談之後,回家再把CD放來聽聽。這一次,嗯,不錯,還蠻好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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