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小來」一片天空

屈慧麗
國立自然科學博物館助理研究員
考古遺址是一座保存沒有文字記載以前人類生活情形的資料庫,考古學家經過田野調查與發掘,將遺物帶到實驗室內的整理、分類和研究,就可以推論和解釋這些資料所顯現當時人的文化與行為。真實的古物是最珍貴的,學者的責任是為古物發聲,向沉默的社會大眾說話。

經由琳瑯滿目出土的遺物,比較相關地區古物的製作技術與過程,進而解釋這些器物的由來。串聯過去與現在的關係,透過保留具有代表性的遺址讓人眼見為憑、印象深刻,近一步探討過去和現在社會的連續性。遺址是大眾的文化資產,適當的發揮其功能,可以使居住地的歷史更生動、有趣,甚至擴大社區人們對地方的感情。

遺址是需要大家的愛護才能保留下來的,現在到處都在開路和蓋房子,每天都可能有遺址被破壞,遺址一旦被毀掉,我們將永遠無法知道以前住在台中盆地的人是誰?他們怎麼生活的?「小來」是惠來遺址民國九十二年九月出現的第一座墓葬,其身高約99㎝,乳齒已長齊,推測其年齡應在6歲以下。小來葬姿為俯身,臉偏左側,雙手置於背後,腿部伸直朝南。陪葬品包括12粒魚脊椎骨珠串,以及1塊磨製石器。

科博館為「失落史前惠來人」舉辦特展活動時,請觀眾為台中市最資深的小市民命名,反應空前的熱烈,其中「小來」是票選最多的名字。推想觀眾是取「惠來里」的「來」字,事實上惠來是200多年前廣東潮州府惠來縣移民所落居之部落。小來的年代是美國貝它實驗室所做的碳十四測年1210±40(BETA- 181395),亦即在距今一千三百多年,漢人還沒來之前,小來就和他的父母、親戚住在這台中目前地價最高的七期重劃區。

「小來」出土時透過媒體的報導,目前定居埔里拍瀑拉族張麗盆女士在文史工作者白棟樑先生陪同下來到遺址現場,表示平埔族群埋葬行為中有把手放到背後的習俗。根據目前的考古資料,「小來」與大甲、清水、沙鹿番仔園時期出土的墓葬一樣,都具有俯身埋葬的文化習俗。不過這群人到底是誰?他們從哪裡來?仍在考證當中,目前知道他們是生活在距今2000至400年前活躍在中台灣的原住民。

一千多年前,小來的生活環境是什麼樣子?在惠來里144號抵費地考古挖掘出土的動物標本,經科博館動物學者陳彥君鑑定出來有鳥、羊、兔、鹿、羌、野豬、狗獾、食蟹獴等,其中狗獾是目前台灣已絕跡的鼬科動物,這種頭頂有著一撮黑白相間美麗的毛的動物,在南台灣嘉義魚寮遺址、中台灣沙鹿鎮鹿寮遺址均有出現,是當時獵人的重要目標,後來是否因為過度捕殺而絕跡有待研究。狗獾之外還有食蟹獴,食蟹獴愛吃水中的螃蟹,有其出現的地方,顯示小來居住的地方離筏子溪流不遠。

植物方面也顯示史前台灣生物的多樣性,臺灣雲杉是個重要的發現,因為雲杉是生長在兩千公尺高海拔的植物,也是目前台中盆地沒有的,此外從文化層土壤中篩洗出的種子有圓果青剛櫟、碳化稻米、台灣楝樹、梅子等。碳化稻米數量不少顯示小來的親戚會種梗稻(中興大學鄧資新教授鑑定),是一種煮熟時略帶黏性的蓬萊米(Oryza sativa Japonica),溪流旁有密林,羌、兔穿梭間,爸爸、叔叔在台中盆地與大肚台地間捕獲獵物給孩子補充動物性蛋白質,偶而抓到野豬、鹿時更是可以享用大餐呢。此外也會採集石櫟、梅子換換口味,媽媽冬天時縫製鹿皮衣給小來禦寒,生活在那個污染不多的年代是不是有點幸福呢?

這幾年來隨著經濟的起飛,物質建設大有斬獲,然而隨著建設而帶來的破壞卻很少評估過,有的遺址在下一代還沒來得及認識前就摧毀了。惠民段144號抵費地在市府支持下,已進行三年的考古挖掘,其中十九座墓葬的出土數度引起媒體的關注。不過正如台灣各處飽受開發威脅的遺址,惠來遺址似乎也難逃出搶救的命運,亦即考古工作人員在土地被銷售之前,必須與時間賽跑。

事實上威尼斯憲章中對國際古蹟保護和修復有明文規定,「遺址必須予以保存,並且應該採取必要措施,永久的保存和保護其所發現的物品」,因為這些埋藏文化財是屬於我們人類全體的。至於遺址呈現的方式,二十世紀七○年代即隨著地方生態博物館的興起,遺址公園在歐美受到國際文化資產保護和博物館界的普遍關注。相繼在拉丁美、非和亞洲等地蓬勃發展起來,迄今世界各地已有三百多處,它們在文化遺產維護和觀光方面發揮了極大的作用。 大家到英國、日本旅遊時處處可見刻意保留的史蹟公園及遺址,裡面有考古挖掘區、出土文物展示區、步道參觀區、現象復原區、教學區等。各鄉鎮文化單位經營的就是當地的史蹟與文化教育場所,讓居民散步其間時將生活經驗與歷史感自然的結合,進而衍生出愛護居住地的情懷。

「就地保存」和遺物「真實」的呈現,使得遺址博物館成為保護和利用文化遺產的一種新模式。它在承繼傳統博物館理念及方法的基礎上,賦予博物館在文化遺產保護和活化利用一種全新的方向,進而拓展了保護和利用方面的功能和範圍。我們深信緊握值得保存的根基,「擁有」並「經營」多元的文化傳統,未來才能站得越穩並展延出寬闊的遠景。

一個城市的考古遺址可以型塑這個都市的獨特性,成為當地史前文化的活教材。其實都市發展與遺址互生、共榮的實例在國外的作法有許多,只要專業團隊用心規劃設計。一千多年前小來和他的親戚居住在台中,若能將惠來遺址出土的資料適當的經營、規劃可以達到發展、尋根雙贏。它將會讓民眾對整個城市的文化有更久遠的體認,是大眾考古活生生的教材,也可以讓外國觀光客對台中歷史刮目相看,成為我們的驕傲。

文化資產可以是一個讓大家正確的認識史前史與滿足對考古好奇心的文化資源。層層相疊的陶罐埋藏著史前人的故事,百姓在遺址被破壞之前應有機會瞭解。每次站在認定工期就是金錢的七期重劃區業主面前,覺得說明為什麼要保護古物很無奈,因為多數人認為保護這些文化資產比不上眼前的利益重要。因此雖然一直強調城市歷史可與商業發展並存,提升文化觀光與吸引參觀人潮的商機,但如何讓民意代表、市民和商人願意投資可真是有點困難。

目前小學六年級有「鄉土教學」課程,孩子一天天長大,針對遺址的保護或許會期待大人作決策時考慮他們的需要。到底選擇哪個方式比較好?遺址土地被私人業主開發時,可不可以讓它在被怪手破壞之前事前防禦?是否市府標售七期重劃區抵費地立法提撥百分之一作為文化事業用途?是否透過建築容積率移轉取得144號土地作為遺址公園?進而規劃一個讓市民在住家附近就可以看到具有「原地、真實性」的歷史教室,如果寸土寸金的東京、大阪能,我們的城市為甚麼不能呢?

* 本文轉載自《台中市惠來遺址區一四四號抵費地遺址保存座談會學者意見書及座談會共識結論》會議手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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