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隆志
台灣新世紀文教基金會董事長
公元2011年11月17日是一個令人難忘的日子。一封來自台北的緊急E-mail,傳來黃昭堂主席過身的噩耗,一切來得很意外,令人無限感慨、非常惋惜懷念。
回想個人與昭堂兄初次見面,是在1954年進入台灣大學法律系就讀時,他是經濟系的學長,大我兩屆。因為同樣是來自台南縣,又都是台南一中的校友,在台南北門區同鄉會的聚會上認識他,雖然是初見面,在言談舉止中可以感受到他做事求大格局,不拘泥小節的特質。
昭堂兄急公好義的個性使他年青的時候就投入台灣獨立運動。1960年他與王育德先生創立「台灣青年社」(台灣獨立連盟日本本部的前身),他在日本長期奮鬥,我在美國打拚,雖然我們兩人分別在不同的所在、不同的領域努力,但是追求台灣獨立與建國的目標是一致的。
1991年7月昭堂兄不辭辛勞由日本來到美國,應邀在盛大的美東台灣人夏令營(在康乃爾大學舉行,約有2,500人參加)演講。個人則以「台灣國際法律地位的進化與退化——《舊金山對日和約》四十年後」為題演講,強調自解除戒嚴、李登輝先生就任為總統開啟台灣民主化、本土化的政治轉型,過去因《舊金山對日和約》國際法律地位一度未定的台灣,從此進化為一個主權獨立的國家——但還不是一個正常化的國家,須要台灣人大家共同努力打拚將台灣建設成為一個正常國家,尤其要以「台灣」的名義申請加入聯合國為會員國。
演講結束散會後,我們兩人進一步交換彼此對台灣國際法律地位的研究心得,才有較深入互動的機會。昭堂兄說:「隆志,我詳細讀了你二十年前(1971年)出版的大作《台灣的獨立與建國》,有一個非常深的印象是你的文章用台灣話或北京語讀,都非常通順。」我真感覺到昭堂兄是一位台獨理論難得的知音。他進一步講:「隆志,假使照你所講,台灣已進化為一個獨立國家,按呢,我就可以退休了。」我的回答是:「您還不可以也不能退休,還要為台灣的獨立建國繼續打拚。因為,台灣雖然開始進化為一個國家,但還不是一個正常化的國家。國家正常化的工作就是建國的工作—— 正名、制憲、加入聯合國等等。獨立、建國是持續努力發展的過程,兩者密切關聯不可分。」
昭堂兄為人豪爽幽默,是台獨運動少數理論與實際兼顧的實踐家。他一生堅持從事台灣獨立運動的學術研究,他以漢文、日文或英文發表的文章,大多圍繞著台灣或台灣的國際地位的議題;他以台灣獨立建國運動作為他的「專業」感到驕傲,充分展現他對台灣強烈的使命感。
1992年因為黑名單的解禁,他終於回到故鄉台灣。1995年8月起昭堂兄正式接任台灣獨立建國聯盟的主席,開始扮演台灣獨立建國運動火車頭的角色,走遍全台各地從事推動獨立建國的草根工作。2004年他擔任228百萬人牽手護台灣運動總指揮,成功串聯台灣人的力量與振奮台灣人的士氣,促使台灣本土政權勝選,繼續執政。2011年2月為了避免民主進步黨初選的衝擊,昭堂兄代表台灣獨立建國聯盟率先表態支持蔡英文角逐2012總統大選,為凝聚本土陣營的力量盡心,凸顯他的智慧、眼光與氣度。
作為一個矢志將台灣建設成為一個正常化國家的運動者,昭堂主席憂心國內沒有確立台灣國家主權的共同認識、沒有台灣國家國際地位的共同理論,影響獨立建國的推展。他私下曾對我說,有關台灣國際法律地位的見解,眾說紛紜,百家爭鳴,影響台灣人的團結;他希望我能整合不同意見,成為一個大家都能接受的論述。我對他表示,在言論自由、民主多元開放的國家社會,這一個全體一致的理想,恐怕非常難於達成。不過,基於「台灣人共同來確立台灣主權」的信念,他採取主動,邀請大家坐下來,共同思考、討論,以尋求大家都能接受的「台灣國家主權地位」的共同理論。他所做的努力,肯定每一位台灣獨立運動的學者、專家的智慧,就像是水桶的木片必須集合作伙才能成為水桶;他主動扮演「桶箍」(桶圈)團結眾人的角色,居中串緊每一個木片並且串連更多的木片將水桶作大,擴充台灣獨立建國的能量。他的用心、精密的思維與寬大的胸懷,令人欽仰。
昭堂兄於逝世以前已經領受洗禮成為基督教徒。雖然他離開世間令人萬分不捨,但是他愛台灣、為台灣奉獻的精神與情操,將永久是台灣歷史動人的典範。相信在天國安息的昭堂主席正在關心:在世間的同志、台灣父老鄉親、兄弟姊妹在什麼時候才能夠達成台灣國家正常化的目標,建立一個有尊嚴、有公義的民主、自由、重人權、立足世界名實合一的正常化國家。